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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手门事件,荒诞的世界里不妨多点喜剧精神

2023-6-27 09:36| 发布者: 法治网| 查看: 568| 评论: 0|原作者: 曹刚

国企老总牵手美女下属,本是偷偷摸摸的事,却在成都太古里,走出了秦皇仪仗的感觉;网上吃瓜群众本该对此类失德行为痛心疾首,却无端生出“大丈夫当如此也”的感叹;小董很美,但网友偏说她本来很丑;裙子很美,却被污名化为“免职裙”,以至于裙子热销都被贴上社会价值观崩塌的标签。凡此种种,通过牵手门,可以瞧见这个世界的荒诞性。

这是一个荒诞的世界

1908年,梁济自杀前问儿子梁漱溟: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答道: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要我说,这个世界既没有一天一天往好里去,也没有一天一天往坏里去,而是一天一天地荒诞起来了。

不断反转的牵手门事件,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幕幕荒诞剧。

这是一个荒诞的世界。加缪在《局外人》中向我们描述了一幅现代人的生活场景:“起床、乘电车,在办公室或工厂工作四小时,午饭,又乘电车,四小时工作,吃饭,睡觉;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总是一个节奏,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很容易遵循这条道路。一旦有一天,问为什么的问题被提出来,一切就从这带点惊奇味道的厌倦开始了。” 是啊,人们日复一日,为工作奔忙,为生存焦虑,过着机械而枯燥的日子,那么活着到底为什么?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这样的自我追问使一成不变的生活顿时具有了荒诞感。生活如此沉闷,还不得找点乐子吗?牵手门的主人如此,吃瓜群众也不例外。

这是一个荒诞的世界。人们相信真相是存在的,也就是事件发生的整体的实际的情况是客观存在的,也明白只有基于事件真相才能做出合理的道德判断。但另一方面,人们更愿意选取合乎自己立场和观念的事实碎片来拼凑事实真相,更在乎自己的立场和观点的表达,而真实的世界对此只能报之以沉默。

这是一个荒诞的世界。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的连接越来越广泛,但人与人之间得关系却越来越疏离。这个世界呼唤共情,因为共情是感同身受的能力,可以为同情、理解和帮助陌生人提供心理依据和情感动力,但与此同时,人们却疏于邻里友爱,在“附近的消失”中,愈益孤独冷漠。这让我想起北岛的那首《我和这个世界不熟》:“我和这个世界不熟。这并非是我绝望的原因。我依旧有很多热情,给分开,给死亡,给昨天,给安寂。”是啊,除了给分开,给死亡,给昨天,给安寂,不熟的世界如何可能回应你的热情呢。

这是一个荒诞的世界。人必有一死,死亡必将毁灭一切价值,而人却执着于身外之物不肯撒手。事实上,任何类似牵手门事件,权力、金钱、美色都是支配性要素,它们对人生的主宰,决定了事件的悲剧走向。就如《红楼梦》里唱的那样: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这是一个荒诞的世界。就如卡夫卡所说,我说的与我想的永远不一样,我想的又与我愿意想的永远不一样。

荒诞是一种分离,一种断裂,一种矛盾。“荒诞本身就是矛盾”。自我的断裂,言与行的断裂,生与死的断裂,人与人及自然的断裂,现在与未来的断裂。这个断裂的世界是一个无法用理性解释和把握的世界,是一个你想拥抱而又被冷漠拒绝的世界,是一个对你的倾述和呼唤保持沉默的世界,这是一个荒诞的世界。

荒诞使我们变成了世界的局外人, 但如北岛诗曰:“我和这个世界不熟 。这并非是我失落的原因。我依旧有很多高昂,有存在,有价值,有独特,有意义”。

喜剧的人生姿态

桑塔耶说:“世间万物,其理想都是抒情诗的,其命运都是悲剧的,其存在都是喜剧的。”牵手门又何尝不是如此?

牵手门的最大意义是解构了意义。钱钟书先生在《谈教训》说得精彩:“自己有了道德来教训他人,那有什么稀奇,没有道德而能以道德教人,这才见得本事。有学问能教书,不见得有学问,没有学问而偏能教书,好比无本钱的生意,那就是艺术了。真道学家来提倡道德,只象店家替存货登广告,不免自我标榜;绝无道德的人来讲道学,方才见得大公无我,乐道人善,愈证明道德的伟大”。

荒诞的真谛是无意义。加缪是荒诞哲学的大师,他设想了三种对付荒诞的方法,并选择了自以为正确的一种。

第一种是生理的自杀。人生无意义,人间不值得,不如自我了断。人死了,荒诞自然就不存在了。不过这种用取消生命来逃避生命困境的方式不可取,因为,在考虑和追求生命意义之前,你得先活着。

第二种是哲学的自杀。哲学的自杀就是思想的自杀,理性的自戕,就是做白日梦,是躲在来世、上帝或者某些虚幻的意识形态中自我麻醉。但“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鲁迅)

第三种是加缪给出的正确答案是:抵抗。对于这个荒诞的世界,既不要象叔本华那样消极地对待,也不要象尼采那样天真地鄙视,更不要象海德格尔那样从本体论上去控诉。我们要做的是抵抗,倾注热情,专注当下,在自由和团结中,通过行动为生命赋予意义。

但我的答案略有不同。加缪的抵抗带有太多的悲剧色彩,而我更赞赏一种喜剧的态度。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喜剧之所以比悲剧更可取,是因为,喜剧要求一种清醒的自我意识,一种形而上的反思与超越,用喜剧精神来表达这个荒诞的世界,既是一种对现实世界的反抗,又隐含了对这个世界的深刻信任,是一种更加积极的人生态度。

喜剧的旁观者立场

奇怪的是,围绕牵手门的各种网络留言和段子,更多地是戏谑和搞笑,板着面孔训人的倒不多见。这不是某些论者所谓的价值观坍塌,而是一种喜剧性的机智,一种荒诞世界的生存智慧。

喜剧精神是一种理性精神。英国作家沃而波尔有句名言: “在那些爱思索的人看来,世界是一大喜剧;在那些重感情的人看来,世界是一大悲剧。”哲学家柏格森写过一本《笑》,他指出,“笑”并非产生于情感的震颤,而是源于理性的旁观。人们只有在“不动感情”的状态中,才能发现对象的可笑之处。一旦代入感太强,对人物产生了同情、怜悯或恐惧,笑就会消失。可见,悲剧是参与者的视角,戏剧是旁观者的视角。面对荒诞的世界,悲剧家是慷慨激昂,义形于色,喜剧家是嬉笑怒骂,冷眼旁观。总之,机智的人不一定是幽默的人,但幽默的人必定是机智的人。

喜剧精神是一种批判精神。如果说,喜剧是把那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那么,这个“撕破”就是喜剧的批判性。喜剧更擅长揭示荒诞世界的矛盾性,运用悖论、反讽和归谬,把生活中的荒诞与反常表现出来, 最终通过笑声实现批判和自我批判。斯泰安评论《等待戈多》时说:“我们嘲笑贝克特《等特戈多》中的狄狄和戈戈这两个小丑的荒诞言行,……当我们逐渐领悟到他们在干什么的时候,我们发现这其实不过是关于我们自己所干的事的一种不失体面的摹拟而已。在戏结束以前,我们早已知道,他俩就是我们自己”。我们笑人类,笑社会,笑他人,最终我们是在笑自己,因为我们同样是荒诞世界里的小丑。

喜剧精神是一种玩笑的态度。事实上,我们可以有两种眼光看世界,一种是严肃的,一种是玩笑的。两种眼光缺一不可,否则不能完整地理解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太荒诞了,这个时代太严肃了,于是,我们眼中的世界太无趣了。这个时候,我们换一种玩笑的眼光,自然能看到严肃的眼光所无法触及的另一面,这是生活有滋有味的那一面。

写到这里,灵机一动,我想用牵手门的素材编写一段脱口秀,岂不妙哉?但这样的脱口秀能通过内容审查吗?我会为搞笑节目很搞笑而摊上事吗?但愿不会吧。王小波说过:“任何一个文明都该容许反讽的存在,这是一种解毒剂,可以防止人把事情干到没滋没味的程度”。

 

作者:山西大学特聘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

来源:“中国伦理在线”微信公众平台

[责任编辑: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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